记忆 | 周小六：1977，柴火妞翻身记

作者档案

本文作者

周小六，77级医学院毕业后分配到北京做病理医生，88年晋升主治医师，89年赴日，就职于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做病理医生。98年移居加拿大。

原题

77高考永远铭记

作者：周小六

距77年高考已经四十二年，但记忆仍旧清晰，往事历历在目。

高中毕业怀着满腔的热忱到农村插队，但新鲜感很快逝去。接踵而来的是苦闷、绝望，挣扎和无助，让我对茫然的未来心灰意冷。在农村努力表现，春节都忍着不回家。就是梦想能作为工农兵学员被推荐。还在傻等着招生的时候，接到了我姐挂来的长途，告知我“恢复高考了，赶快回来准备吧！”。

可怜的我，没有电灯，没有广播的地方似乎与世隔绝了。这个消息无疑是一颗救命稻草，燃起了希望之光。离高考只有一个多月，顾不上忐忑和不安，也无视紧迫和纠结，赶快找到高中课本，到我姐学校办的高考复习班，披星戴月，临阵磨枪后就返回农村上阵了。

考试那天，早上五点钟吃了几口贴饼子，就踏着茫茫的雪地，一个人走了两个多小时，到离我们十几公里外的考场，棉衣被汗水湿透，睫毛和头发都结成冰霜，但心情是激动的，因为有迎来曙光的期盼。

考场在公社中学，那里没有桌子，只有用玉米杆混上泥土夯成的土墩。表面坑洼不平，写几个字就要移动，钢笔把考卷扎的都是小孔。没有取暖设备，带的7支钢笔都冻住了，只好放在怀里暖开。手冻的握不住笔，出汗的棉衣也开始变凉。

监考的是对调学校的老师，作为老师，本能的对可能考进大学的考生多了一份青睐和偏爱。

教室有30多个考生，我的监考老师转了一圈后就一直在我身边转，答国际歌的作者欧仁鲍狄埃时，我想不起来那个鲍字，他就小声说:”是鱼字旁的鲍”，老师真好。现在都还记着他的长相，也感恩老师的善意。当时还在想：“可惜他们只是农村的小学老师，要是高中老师有多好。”

高考的第一天是语文和理化，理化考的很挫败。考完试按约定给我姐通了长途，带着哭腔告诉她考得不好，我姐安慰我 说：“同事的孩子都说没考好, 但无论如何明天好好发挥坚持考完”。听到这些我心情好多了，在补习班一起复习时，知道他们是师大附的学霸，我高中时也一直是班里学习最好的那个，但学校很差，跟他们不是一个段位。既然他们都说没考好，我心情似乎就轻松了许多。

当晚住在公社，隔壁房间就是县教育局发派考卷的老师，跟我住在一起的妇联主任调侃说:”咱们给老师灌醉，你就能看到明天的考卷了” 。

我的好奇心突然萌发，呆着也是呆着，就去看看。看到一个戴着厚厚镜片的倔老头，见到我们如临大敌，极不友善。好佩服教育局的眼力，找来的这么油盐不进，视死如归的人，绝对没有泄密的可能。

第二天数学和政治不难，建党日1921 因手冻僵了，写成连笔看着像1927年，公社领导到教室巡视，一个我认识的人用手点了一下1927的地方就走了，我仔细检查一下又仔细写了一遍，领导太好了。

我当时有点感激，理解他们的这些善意，整个考场有考上大学可能的人屈指可数，他们也希望我们仅有的几人能榜上有名，也有惜才之心吧。

没多久，体检通知下来了，全公社体检12人，最后被录取的大学4人中专2人。我一个知青朋友，还有我们大队在乡女生体检后都没被录取，惨烈和不幸。

77级高考都是暗箱操作，先报志愿后高考，不分重点非重点，不公布成绩和录取线，这就意味着，如果志愿和考试成绩脱节，运气好和高分数段的被其它大学录取。没被拣选到，分数擦边的被遗忘掉。加上还有政审，这就解释为什么体检之后仍旧那么多人落选。

我没有进入心仪的大学。当时国家百废待兴，急需人才，政策要确保医学院，师范，农学院的招生人数。我被服从分配到医学院。报的志愿是在报纸上找了三个名牌大学。后来才知道三个志愿都是一个分数档，就是现在的一本。我本色是喜欢文科的，小时候还写点散文诗歌，往报社投稿却都石沉大海。高中没学过历史，地理只学了我国有960万平方公里等。那时是“学会数理化走遍全天下”的时代，生存是头等大事，由不得把兴趣当职业。自己其实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性格，却被选入了一个不能漫不经心的职业。

当时其实有点郁闷，名校情结根深蒂固，也没有学医的初衷。我姐也说“实在不想去就放弃，明年再考。同事的孩子就这样”。但农村实在是不愿意再待下去，也不确信高考是否可以继续，赌注太大了。好在女生学医也是不错的选择，家里也需要有个医生护航。后来医学院并入综合大学也成为211国家重点，有点窃喜。

现在回想当初去医学院还是正确的选择。这个职业虽没有那么轰轰烈烈，但也是一个本分坚实的职业，自己也算作为普通人对号入座了。那时虽有一点遗憾，但离开农村是我人生的唯一转折，容不得半点犹豫。

等待通知的日子是煎熬的，度日如年，如热锅上的蚂蚁，但终于等到了。

接到通知后，一分钟也不想再待下去，那种长时间的压抑和禁锢，那种艰苦生活对理想的磨灭，那种社会底层的生活和“变相劳改”让花季年华饱经风霜，使我们变成了一个个的“山里红，柴禾妞”。

终于有机会冲出牢笼，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感，从此不再需要别人控制和操纵，自己来掌握自己的命运。这种久违的亢奋，是一种长期压抑后的解脱和释放，让我久久不能平复。

没有留恋，没有怀念，带着山里红的小脸开始了大学生活。

都说77级是精华，是在11届毕业生中经过大浪淘沙沉淀下来，但比起现在的孩子千军万马的拼杀，年复一年的备考，我们很幸运。虽然仅有4%的录取, 但经过10年浩劫，多数人将所学的知识都已忘光，分母们并不具有杀伤力。

之所以称之为精华，是因为77高考是一场空前绝后的“海底捞”，把埋藏在各个角落的人才挖掘出来。一个月的复习时间靠的是功底，是各个学校，各个年级学霸们的厮杀。最终靠着功底的深浅各就各位，这可能才是精华的真正意义所在。

还是要感谢邓小平的复出，让我们高中时在那么恶劣的环境中坚持读书，曾为想象中的高考憧憬过，为之努力和拼搏过。

入学前我去探望高中的班主任，感谢他不惜对捣乱的学生拳打脚踢，给我们创造好一点的学习环境，我们高中4个班200多人，只有我们班考上2人。他曾到我插队的地方面见大队领导，尽可能的为我成为工农兵学员助力。我当时还觉得有点多此一举，他并不了解农村的操作规程，那时上大学并不需要学习好。但还是感谢他为人师表的那种本心，诚挚，信念和情怀。我考上大学也是对他的殷切希望和关怀最好的回报。

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北京，88年晋升为病理主治医师，89年赴日，90年作为病理医师就职于医科大学附属医院，直至98年移居加拿大。

人生中身边都是匆匆的过客，他(她)们遇见你帮助你，真心的待你是幸运，他们虽然帮你的是一时，往往却可以改变你的一生，这种深情厚意无价，要怀有感恩之心牢牢铭记，人间总有真情在。

时间可以冲淡无关紧要的人和事，但决定命运的大事件，是不寻常的记忆，将永远的铭刻在心灵深处。

文图由作者提供本号分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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